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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魯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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荼蘼捧上用火爐烘過的白色單衣,為張嫣穿上,又捧出第二套夾絮絹衫,最後伺候張嫣換上一件是淺黃地茱萸紋夾擷花羅深衣,裏襯黃絹底,中納絲綿,與袖襟邊緣俱都緣了一寸寬的紅錦繡邊,牽起衣襟,將之掩在身後覆又繞過來,系上衣帶,顯出張嫣細細一握腰肢。

“已經到戌時了。”荼蘼道,“翁主該去正殿給皇後殿下請安了!”

張嫣點頭,“嗯,咱們這就去吧!”

她帶著荼蘼從自己居住的東閣中走出來,沿著椒房殿長長的廊廡行走。

椒房殿為皇後居住的中宮,正殿按制為九開間,又有東西二次殿,八間配殿,十餘間軒閣,另計宮人寢,雜物間共五十八間殿房。正殿平日並不開啟,只用於皇後接見後宮妃嬪的時候,呂後平日裏居住在西次殿,魯元公主此次進宮,被安置在東配殿,張嫣亦隨其母,在配殿中的一間小閣中居住。她隨著領路的宮人出了閣門,穿過兩個院子,進了一個占地頗寬廣的院子,面前的廊道陡然開闊起來,一座殿閣踞於面前,檐角飛翹,秀麗寧重,卻是呂後所居的西次殿到了。

張嫣右手壓左手,雙手俱藏於袖中,舉手加額,恭敬的朝著坐在上首的呂後拜下去,頓了一頓,再直起身來,同時雙手再加額,拜道,“阿嫣見過阿婆。”

呂後擡頭瞧見了張嫣,眸中立時露出一絲喜愛,招手道,“阿嫣,過來。”

她牽著阿嫣的手,讓她挨著自己坐下,“你昨天罵你皇帝阿翁的時候,心裏面怕不怕?”

張嫣點頭,“怕。”

她說的並非是假話。

她本以為這只是她的又一場夢境,當時才敢沖出去,若早知道夢境變成了不可逆轉的現實,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放肆的。畢竟,西漢可不是現代民主自由的年代,劉邦又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主,若他一個惱火,將自己給拖出去砍了,自己可沒處找命去。

但自己既然已經付出了那般大的代價,便難免想要得一點好處。

呂後是自己的外祖母,也是史上鼎鼎大名的女後,女主稱制,以太後之身統治中國十多年,說一不二,自己若在這個時候能夠討好討好她,對日後也有好處。

呂後眸光一閃,心中倒著實有些感動。

她之前雖然對張嫣也算喜歡,但不過是因女兒魯元的緣故愛屋及烏,她一生為劉邦所辜負,多年來從無一人敢當眾為自己說一句公道話,只有這一個小小的阿嫣,在大夏殿上挺身而出,斥責劉邦。她心中震撼之餘,不免發自內心的開始喜歡上小女孩,伸手在她潔白鼻子上刮了一下,笑道,“那你還沖出去罵他,我拉都拉不住?”

張嫣不好意思道,“我那時候沒想那麽多麽!”

呂雉眼光溫暖,拍了拍她的手背,讚道,“好孩子。”

“阿嫣當然是個好孩子。”殿外傳來一聲溫和的笑語。殿門外的宮婢內侍屈膝拜了下去,“太子殿下。”

劉盈進殿,拜道,“兒臣見過母後。”

呂後瞧著兒子,心情大好,“起來吧。”

一個十七八歲的紫衣少年從劉盈後頭上來,對呂後參拜道,“六郎祝姑母長樂未央!半月不見姑母,姑母身子還大好吧?”

呂皇後笑道,“好。”

“阿嫣。”她喚道,“這個是你呂家六表舅,你也該喚一聲表舅的。”

張嫣察言觀色,忙起身,朝著劉盈和紫衣少年拜道,“阿嫣見過太子舅舅。見過呂家表舅。”

呂祿瞧著張嫣,誇讚道,“阿嫣不愧是皇後姑母的外孫女兒,這模樣當真俏麗,日後定是個美人兒!”

呂後問劉盈道,“叔孫太傅今日教了些什麽?”

劉盈畢恭畢敬的答道,“今日太傅教的是《周禮》。”

呂後笑了一笑,“這倒是叔孫太傅的本行。”

“你與六郎從廷尉府回來,廷尉王恬對趙王的案子怎麽說?”

劉盈嘆了口氣,拱手道,“姐夫自然是不肯承認,王廷尉也找不出什麽憑證。不過他們雖恭敬的待著,卻決口不提最後判置的事情。”

三人神情都十分沈重,心中明白,趙王張敖最後的結局,不過在長樂宮中最上位者心念的轉折間。呂祿拍案怒道,“陛下這根本就是針對太子來的,罷黜趙王不過是為了砍斷太子殿下的羽翼,莫非真的存了用神仙殿那無知小兒來替表弟太子位的意思麽?”

“豎子噤聲。”呂後倒眉怒斥,“這種話也能亂說麽?若是有人傳到陛下耳中,你要陛下怎麽想?”

她掃視了一圈,微微一笑,“我椒房殿的人,哪個要是不長眼多說了一句話,本宮自然會處置了他。”

滿殿宮人噤若寒蟬,屈膝應道,“是。”

呂後淡淡道,“都下去吧。”

張嫣瞅著呂後神色,起身笑道,“阿婆,阿嫣想去東配殿看看阿娘。”

呂後心中暗讚一聲,柔聲道,“你去吧。”

張嫣朝著呂後和劉盈行了個禮,退出椒房殿。

呂後瞧著張嫣裊裊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,方收回目光,面色平靜,“陛下並無易儲之意,但戚姬那個賤人卻一直在挑唆,我們也不能不早做預備。”

她的目光瞟過沈靜的兒子,開口問道,“盈兒,你是大漢的儲君,你覺得咱們於此時之時勢應該如何做?”

劉盈回過頭來,恭敬的拱手道,“母後,兒臣想著,於後宮之中咱們使不上力,但是朝堂大臣多是支持咱們的,此事還是要著落到朝臣身上。”

“盈兒說的對。”呂後的眸中掠過一絲歡喜,仰起下頷,目光盡是銳利,“朝堂之中,立功最高,退身最早,才幹最高,最受陛下尊敬的,便數留侯。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與出謀劃策,縱是陛下也不敢輕易再提起易儲的念頭了!”

呂祿左右張望片刻,拱手起身道,“臣願為太子先鋒,先去探探這位留侯的口風!”

※※※

赫赫有名的呂後一生共有一子一女,兒子便是太子,後來的惠帝劉盈,至於另一個女兒,便是張嫣的母親,如今居住在椒房殿東配殿的魯元公主劉滿華了。

張嫣站在東配殿外,一時駐足,猶豫仿徨不敢入內。

她從後世穿越而來,成為如今的趙國翁主張嫣。雖然接受了張嫣的記憶,但對於張嫣身邊的人事,終究還是有著一定的隔閡。魯元公主是張嫣的親生母親,是張嫣在這個人世間最最親近的親人。不免生出一種膽怯的情緒,不知怎麽,便是跨不出這一步腳步去。

殿中珠簾掌處,一個黃衣女官探出頭來,清新爽利的笑道,“我當是哪個不長眼的偷兒覬覦公主呢,原來是小翁主。翁主怎麽不進來?”不是別人,正是魯元身邊最信服的公主令丞塗圖。

張嫣笑著喚道,“塗姑姑。”斂裾自然而然的進了東配殿。

她第一眼就望見擁著素色錦衾靠在紫檀雕花填漆廣榻上的女子。

高皇帝劉邦有八子一女,魯元公主劉滿華是他唯一的女兒,大漢建立之後,以嫡長之故受封元公主,封邑為薛郡魯縣。元有長之意,有漢一朝,長公主地位尊貴,位比親王,魯元公主十三歲時下降趙王世子張敖,第二年產下一個女兒,便是張嫣。

此時,她懷胎到了八個多月的時候,靠在背後黃梨木雕花漆床之上,絳色牡丹花繡帳被青銅帳鉤勾起,在她頰邊垂下,容貌和呂後有三分相似,布滿了母性光輝。

因著殿中宮人刻意隱瞞的緣故,她還並不知道昨日大夏殿中發生的事情,瞧見了張嫣,眼睛驀的亮了一亮,笑著道,“阿嫣,你過來。”

“你昨兒個晚上睡的好麽?”

“挺好的。”張嫣在她的床沿坐下,乖巧的答道。

魯元攬著張嫣的手,看著女兒的眸子閃過一絲憐惜,“苦了你了,若你阿翁沒有出這次的事情,你便還在襄國,做著金尊玉貴的翁主。如今到了這長樂宮中,卻只能忍著些了!”

她也曾經在宮廷中待過一段時間,自然是知道這宮中的人有多麽勢力,如今趙王落難,她們母女被呂後接進宮來,自己好歹還有個元公主的身份,總算不會被慢待,阿嫣卻是小小年紀,難免不會看幾分宮人的臉色。

“阿娘說的太過了。”張嫣笑盈盈道,“我在椒房殿真的挺好的,阿婆和舅舅待我都很好,東閣的宮人服侍的也還盡心。”她的目光挪到魯元隆起的腹部上,“阿娘不用擔心我,只要自己好好的,養好我的小弟弟就好了。”

聽著張嫣提及舅舅,魯元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,“你已經見過你舅舅了?”

“嗯,昨兒個舅舅過來探望我,我已經拜見過了!”

她掠過魯元枕邊的竹簡之上,略略有些好奇,魯元覷見了,面頰微微閃過一絲紅暈,“這是你舅舅從廷尉府捎過來你阿翁的家書,我剛剛已經是看過了,說是他一切安好。”

“是麽?”張嫣聲音揚著歡愉,“我也看看。”取過竹簡,在手中迅疾的展開,然後對著竹簡上的書信,微微的僵住。

竹簡上的書信不長,不過短短百餘字,張敖用的是漢朝通行的隸書,字跡極是清俊勁拔,只是自己竟一個都認不得。

“瞧你。”魯元失笑,伸出一根指頭點了點她的鼻頭,“不認識吧?”取過她手中的竹簡,溫柔解說道,“你阿翁在上頭說:他在廷尉一切安好,要我們不要掛念他。嗯,還囑咐……阿嫣你在椒房殿住著要乖乖聽話,晚上不要掀被子。”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臉上微微發紅。

張嫣沒有註意到她的神情,只微微糾結著自己上了十多年的學,一朝穿越到兩千年前的古時,竟退化成了文盲的殘酷事實。

魯元擡頭瞅著她的沮喪神氣,好笑道,“如今知道不好意思了。在襄國的時候給你請了啟蒙師傅,你卻偏偏鬧脾氣,不肯學。”

“阿娘。”張嫣捂了臉,“人家知道錯了啦!”

魯元撲哧一聲笑出來,“阿娘現在教你認字好不好?”

她點了點頭,“好。”

“取書案和筆墨來。”

“公主。”宮人春榮在窗前微微屈了屈膝,輕聲勸道,“你懷著身子,還是不要勞累了吧!”

“不過是寫幾個字,哪裏累不累的。”魯元不以為然,“還不快去。”

春榮屈膝應了“諾”,不一會兒,便取了一張小小的朱漆書案擺放在魯元公主的床上,魯元取一管狼毫筆,於磨好的墨硯中蘸了蘸,在鋪好的絲帛上寫了一個“嫣”字。

“這就是你名字中的‘嫣’字。”

張嫣看著絲帛上的端正秀美的大字,“唔,原來‘嫣’字是這麽寫的啊!”

“是啊。”魯元道,面上的笑意十分溫柔,“嫣,就是微笑的意思,這是你阿翁給你取的名字,他希望你能夠一直微笑,這樣也就是一輩子幸福了。”

張嫣默然。

她的原名嫣然和莞爾的名字也來自於此,寄寓著父母對自己的子女的美好祝福。

自己雖然還沒有習慣自己的新身份。但顯然張敖和魯元對自己這個女兒,都是真心疼愛的。自己是否也應該為了他們,好好的活下去呢?

“元公主……不好了……”殿外忽然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聲音,隨即靜了下去。

魯元皺了皺眉頭,“外面怎麽了?”

塗圖從外頭回來,面色有些難看,笑著道,“不過是幾個小宮人在胡亂說話,奴婢已經去打發了,不妨事了!”

“不對。”魯元公主的神色凝重起來,“將剛剛說話的人帶進來。”

“公主。”塗圖發急勸道。

“本公主的話不管用了麽?”魯元聲音沈了下來,面色上也帶了些威嚴。

塗圖無奈,只得走到簾子下,吩咐了幾句。

一個十一二歲的青衣小宮人跌跌撞撞的沖進殿來,撲到殿中跪下,擡頭作悲喚道,“元公主,大事不好了,剛剛傳來消息,陛下命洩公去廷尉審訊趙王,洩公回來,陛下龍顏大怒,已經是要將趙王斬首了!”

“你說什麽?”魯元公主大驚失色,從榻上站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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